殷孽和冷龍修立於一葉扁舟之上，兩人俱是長身玉立，絕世風姿。

月亮從枝椏之間露出自己清冷的面孔，清醒地看著這人間事。

冷龍修指間輕攏慢撚，琵琶聲聲清遠，錚錚有聲，其中帶了一絲絲殺乏之氣，雖隱於其中，殷孽卻可辨得。琵琶聲伴著泉瀑流水，就更別有一番滋味在心頭。冷龍修終於停了下來，月光清寒、涼色微染，微風起，他和殷孽的衣衫似乎都侵染在這湖光山色之間，帶了隱隱的寫意風流。

冷龍修拿起酒杯，青梅酒甘醇入口。

他倒了一杯，含笑遞給殷孽，殷孽亦是不動聲色之間接過，他嘴角亦帶笑容，“你可想清楚了，要讓我放她走？”他仰首飲盡杯中酒，一舉一動之間盡顯貴氣霸道。其實，即便冷龍修不要求，他也會放走鳳空青，他需要鳳空青引來鳳卿卿，甚至蘇憶錦。不過，讓冷龍修欠他一個人情也好，冷龍修這樣的人終究不好拿捏。

殷孽又倒了一杯酒，清酒在月光下更顯出一份澄澈，冷龍修亦是雲淡風輕接過，“是。只盼你不會食言。”

這酒豈是好喝的。兩人談笑之間看似溫文清淺，自在從容，實則是內力的比拼。

兩人暗暗較勁並未分出勝負，可腳下的一葉扁舟卻是再也支撐不住，竟裂成了兩半，又因兩人功力相若，並未立刻飛炸開來。

冷龍修腳下一點，未驚起半點水花，身影靈動飄忽，更似天際飛鴻掠過，竟是未驚飛鳥。

殷孽亦是起身，雖然沒有驚起水面波紋四散開來，卻終究是略略濕了鞋面。

“冷龍修，我以為你應該把寶藏交給我。”殷孽試探著冷龍修，他想知道鳳空青在冷龍修心中到底有多少分量。

“我已把寶藏交給你，當日你在武林大會上並未毀掉寶藏，那不過是你在眾人眼前的障眼法，你當然不會舍得。”冷龍修看透殷孽，本不想多言，可殷孽自己既然要說，他當然奉陪。

“不錯，可是當我到了那裏，寶藏已經空空如也，難道不是你先行一步？”殷孽摩挲著手中的酒杯，若有所思道，他自認為擅體察人心，可對冷龍修所思所想，他其實毫無把握，這也是從一開始他要嫣然去接近冷龍修的目的，他實在是看不出冷龍修的深淺，所以才會想著在罄寧寺設連環計，若是黑袍不能殺了冷龍修，還要後招。總之，冷龍修這樣的人，殺了一了百了。寧可錯殺，也絕不放過一個潛在的威脅，這便是殷孽的信條。

“所以，你後來讓駝隊帶著我們在沙漠裏亂走，其實就是為了拖延時間吧。”冷龍修微笑，殷孽是個狠角色，很對他的胃口。

“終究是你棋高一著。”殷孽仰首飲盡杯中酒，先幹為敬，他在世上佩服的人不多，可冷龍修一定算一個。

“不。”冷龍修將手負在身後，沈聲道，“你難道沒有想過，也許從一開始，我們就被耍了。十大神器是你當年從蘇憶錦手中得到的，她難道不知？你當年搜尋十大神器所受的苦楚，便是她教導你學藝的過程。或許，她早就料到了今日，寶藏無存或許是從一開始就沒有寶藏，而她卻能讓這個傳說為人所深信不疑，實在是老謀深算，今日的一切，不過讓你白忙一場，一無所獲，實在是小懲大誡。有時候我甚至覺得，也許我們所有的苦苦掙紮，不過是她手中信手而下的一盤棋，她實在很可怕。”

殷孽倒不見得多相信冷龍修的說辭，可他絕不甘心做別人的棋子就是了，即使是蘇憶錦也不能。

勝負已定，殷孽在武林大會上、在沙漠被困時以對冷龍修的智謀手段已是萬般心服。今日，連自己一向引以為傲的武功內力亦敗在冷龍修手上，他還有什麽話可說。

殷孽爽朗大笑，“冷龍修，若你不想敗，沒有人可以令你敗。若那日，你不願讓我捉住，我也永遠捉不住你。我慶幸你雖不是我的朋友，卻也終究不是我的敵人。”

冷龍修並未將這些話放在心上，武功智計終究是雕蟲小技，何足掛齒。

他只是沈穩分析道，“殷孽其人，不在於武，而在於算計謀略，你更是心懷經天緯地之才。你不必種種強過別人，只需有辦法能讓有能之人為你所驅使，那便足夠了，那也正是你所修習的帝王之術。你我道不同不相為謀，自然，也沒有任何沖突，甚至，我們還有共同的敵人，蘇憶錦。”

“好，我答應你，放過鳳空青一次。可若是她再落在我手上，我就不會如此了。”殷孽終於決定放掉鳳空青，這條小魚該釣大魚出來了。

“殷孽，我比你師父蘇憶錦如何？”

殷孽有些愕然，卻不得不承認，“十萬年了，她在三界五族之內未逢敵手，我不認為憑誰一己之力可以撼動她。除非戰神顧淵和莫風尊者聯手，只是，這種可能永遠都不會出現。”

“可是，誰都有弱點。”冷龍修不會放棄，蘇憶錦的弟子尚有如此能耐，他不能掉以輕心。

監牢內。

是殷嫣然。

鳳空青覺得周圍的空氣都凝固了，她面上雖然含笑，可心中卻立刻戒備起來。

鳳空青沒那麽健忘，她記得眼前這個女子的楚楚可憐的外表下有著怎樣一顆心，她亦記得殷嫣然的心機手段，欲對自己除之而後快，她不會天真到以為殷嫣然來這裏是為了好心看望自己。

殷嫣然昂首挺胸，負手在身後，驕傲地擡起了自己的下巴，如同一只高貴的孔雀，斜睨著鳳空青，“你們鳳凰一族不是生性高潔傲岸嗎？我也不過是想看看你成了階下囚的樣子。到底，落地鳳凰不如雞。”

“真是勞你掛心了，我還好。倒也不愁溫飽。”鳳空青打了個哈哈，連眼皮都懶得擡一下。她不過是要激起殷嫣然的怒氣，看能不能找到機會逃走。

殷嫣然又打出了幾枚銀針，陰風陣陣，攻勢淩厲，她是想毀了自己的臉！

鳳空青馬上反應過來，堪堪避過那些銀針，嘆道，“我們之間何時有這樣深的仇恨？你何至於要對我喊打喊殺？”

殷嫣然倒是執著，她並不放棄，一把水晶寶劍，光華湛湛，又纏鬥上來。

鳳空青躲得十分辛苦，她耐心終於用盡，便強自迎上，又在身體快觸到劍尖時，忽閃到一側，竟然一把捏脫了殷嫣然的手腕。

殷嫣然痛呼一聲，哪裏還有力氣，只能棄了長劍。

“鳳空青你真是狡詐多端，不能給你半點可乘之機，否則你的手段使出來真是叫人扼腕。”鳳空青手中長劍的冰冷劍鋒已經穩穩地吻在了殷嫣然雪白如玉的脖頸上。

“放我走。”就在說話之間，鳳空青已經點了殷嫣然全身各大要穴。

她實在不敢用殷嫣然來要挾殷孽放她走，殷孽的心狠手辣、冷心無情是她在武林大會上親見的。

殷嫣然不為所動，鳳空青手下又加重了一點力道，殷嫣然只感覺到那利刃如毒蛇一般纏附在自己的脖頸上，也許一個不小心就會要了她的命。

鳳空青微微嘆了一口氣，笑得一臉無害的樣子，“你知道，與其一直關在這裏，我寧願同你玉石俱焚。我的手臂前日受了傷，好得並不利索，也許拿不穩劍，一個不小心，不知道會是偏左還是偏右。你還是不要動什麽歪腦筋的好。我是神族公主，你是魔族公主，若拉你一起墊背，我也不算太過虧本。”

殷嫣然眼中終於有淚光浮現，點了點頭，卻不敢出一口大氣，“我答應你就是。”

鳳空青知道殷嫣然不老實，怕她耍什麽花樣，又餵殷嫣然食了一顆綠色的藥丸，“你帶我出去，我便給你解藥。”

殷嫣然哪裏有反對的餘地，只是不知道從哪裏拔出了一枚鑰匙，打開了密道大門。

她帶著鳳空青往密道深處走去，好在一路上都沒有碰到什麽機關，終於到了洞口。

鳳空青心下依舊不敢放松，將解藥給了殷嫣然，再不戀戰，快速離去。

殷嫣然只是定定地看著鳳空青的身影越走越遠，終於隱沒在了月色之中。

“放箭！”她手一揮便有無數的箭支結成箭雨飛了出去。做戲要做全套，這樣鳳空青才不會疑心。

冷龍修終於從黑暗中走了出來，殷嫣然走了過去，嘆了一口氣道，“我費了許多心思，總算是把她放走了。”

冷龍修只是輕輕擦去殷嫣然脖頸上的血漬，一句話也沒有說。他似乎並沒有聽到殷嫣然的話，他只是溫柔擦拭著殷嫣然的傷口，目光是醉人的柔和，仿佛在他眼中沒有比這更重要的事情了。

“其實，我真是不懂，為什麽放個人要這般大費周折？”殷嫣然只覺自己的一片愛意都融化了，她擡起頭，咬了咬自己的唇，明麗的眸子正對上冷龍修的眼睛，“你舍得她？”

冷龍修只是高深莫測地一笑，面上溫柔至極，可口裏卻說著最決絕的話，“沒有什麽舍不得的，你如此，她亦然。”

殷嫣然只是含笑，又是癡戀，又是迷惑，喃喃嬌嗔道，“我明明知道你是個妖魔，明知道喜歡上你會粉身碎骨，為什麽還是不可自拔？還有，雪然姐姐真的那麽好？”

“對我，最好還是收起你的感情。”冷龍修只是淡淡一句，便不願再開口，殷雪然是他不願提起的往事，雖然那痛楚已經漸漸模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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